广州——
拥有深厚足球传统,南派足球的发祥地,中国足球的南方“特区”。
与北“特区”大连一样,广州拥有一支“八冠王”球队,还在这里两度问鼎前人从未企及的亚冠冠军荣誉。
东较场(省人民体育场)是始建于清末的百年体育场、广州足球圣地越秀山是叶剑英元帅带领着青年学生用双手建设的“人民体育场”。
为六运会建造的天河体育中心,树立在广州CBD的新中轴线上,见证了广州足球最辉煌的一页。
三座具备“年代感”的体育场,在不同时期,书写着广州足球的历史。
“上山下河”的林伯
2012年开始,广州再现“同城德比”,拥有了两支顶级联赛球队——广州恒大和广州富力。
生于1946年,人称“林伯”的林兆琪,会在每一个比赛日,扛着自己的摄影装备“上山”(越秀山体育场),或者“下河”(天河体育中心)。
这是他数十年以来保持的习惯,为的是捕捉赛场上球星的图片,也为了拿到每一位主队进球球员在票根上的签名。
这位谦逊有礼、和蔼可亲的老人并不能算传统意义上的摄影记者,严格来说他是一名球迷。
然而,林伯又不是普通的球迷,其资深程度甚至连广州恒大俱乐部都会派遣队长郑智,在特别的节日里亲临其家探访慰问。
林伯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上山”,是自己的堂哥“带路”。
1958年,当时越秀山体育场是广东队的主场,当年只有12岁的林兆琪第一次现场观战,比赛的双方是广东队对决北京队。
第一次接触足球的林伯已不记得当时的输赢,只是越秀山的氛围,以及赛场上的激烈画面,在他脑海里留下深深印记。
此后的60多年,林伯成为了越秀山的常客。
“从前的人民路叫太平路,东风路东边叫德宣路,东风路西边叫德泥路。小时候我住在人民路附近,搭乘7路车就可以直达中山纪念堂,走上1公里左右就到越秀山。每每在比赛日赛后,总会有多条路线的空车停在德宣路,为散场的球迷提供回家的路线,很贴心。”
林伯说,自己这辈子没啥爱好,足球就是唯一爱好。
以前的球票一毛钱两毛钱一张,但那是在他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当时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是十多二十块。
用广东人的话来说,“小数怕长计”(意思是大家总以为是小数目,其实长年累月累积起来就是一笔大数目),多年下来,这样的小数终究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从前的球票很简陋,看着就像是一张张‘白条’上滚几行印刷字,不像现在的球票那么精致,每张有自己的设计,不同座位,还有防伪等等。”
在林伯家中,有两个档案柜的足球收藏,里面全是林伯数十年收藏的看球球票、相册还有剪报。
林伯喜欢收集球票。从2005年开始,他收集的球票变得更“特别”了一些。
那年,他通过工人摄影协会办到了第一张摄影记者证,这张证件使他能够更近距离接触到广州队的球员们。
每一次主队进球,他总是会拿着票根,找到进球的球员,在对应的场次球票上签上名。
签名的时候,林伯偶尔会跟球员多聊两句,久而久之,不少球员都认识林伯。甚至一些转会离开的球员,在回广州比赛的时候,偶遇到林伯也会主动向他打招呼。
“广州的球星很亲民的,像李帅在广州踢了很多年,经历过广药、恒大时期,他现在回广州见到我也会跟我打招呼”。
林伯十分珍惜这样的情谊。
恒大入主广州足球后,俱乐部时常会和球迷互动。林伯说,有一年的中秋,郑智竟然来到了他的家中,给他送了月饼,这让老人十分惊喜。
中国的玄学信奉一命二运三风水,而越秀山,则被认为是一块风水宝地。
在广州球迷看来,这里凝聚了广州足球的光辉历史,也佐证了越秀山作为广州足球“圣山”的观点。
据广州足球的史书《王者归来》记载——从堪舆学的角度分析,越秀山是五岭(广东北部与湖南、广西、江西、福建接壤的广大山区,称为五岭山区)余脉最末的丘陵,亦就是龙脉在此结穴。
越秀山由七个小山岗组成,并有三个人工湖,山为星、水为月,因此形成“七星拱月”的风水格局。历代广州的建设,多以越秀山为中心。
“风水上的东西很玄,但越秀山确实见证了很多惊心动魄的时刻。”
1964年,当年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邓小平力排众议,在中国与巴西尚未建交的情况下,亲自批准了马杜雷拉队来华,开创中国邀请第一支高水平职业足球队的先例。
马杜雷拉在100周年庆推出的纪念版球衣
马杜雷拉先是在北京与八一队和北京队先后交手,与八一队战成0-0,北京队则1比2负于对手。
最后一役是南下广州,马杜雷拉又与广东队在越秀山交锋,虽然广东队3-5输球,但广东队正是在福地打进3粒进球,比赛的精彩程度足以列入上世纪60年代广东的经典比赛之首,亦成为广州球迷的骄傲。
“对手是来自足球王国的球队,而我们能从对方身上取得3粒进球,这是北方球队做不到的,也许越秀山就是有这样的能量,帮助我们主队取得好成绩。”林伯说。
广州三座老球场,林伯最钟爱的是越秀山,这是离他西关的家最近的球场。他喜欢这里的环境,他说这里的地形就像一只锅一样,球迷在山上的声浪特别响亮。
“这大概跟山体有关,万人呐喊的时候,有种山震的震撼力。”
如今坐镇越秀山的主队广州富力,俱乐部近年来时常使用的口号“狮吼震四方”,灵感就取自于“越秀山震”。
越秀山是一种情结,广州队更是一种情怀。林伯喜爱的是每一支代表广州的球队,因此后来的他不得不为了广州恒大,每每要搭乘地铁到天河体育中心,追逐“广州队”。
“刚开始去天体的感觉不太好,虽然在市中心,但离我还是有点远。但这么多年下来也习惯了,足球对于我来说是爱好。恒大成绩好,天体球迷多,现在的气氛也很好。”
谈及未来将在广州南站附近兴建的新球场,“听说能装十万人,散场可能是个问题。我的年纪也越来越大,夜场的比赛,可能我要到凌晨才能回到家吧……”林伯的言语中有期待,也有为难。
62年前那个年仅12岁的青葱少年,如今追逐主队的脚步已不复当年的灵巧。
从前7路车三四个站便能往返主场,随着城市的发展与变迁,林伯与主队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
广州足球陪伴林伯数十个春秋,他所经历过的足球,也见证着广州足球的一路成长。
郑迅的第一个任务
为迎接六运会,天河体育中心于1984年开始动工,1987年建成。八十年代刚进入羊城晚报的摄影记者郑迅,立志一定要在新闻摄影方面有所建树。
省港杯令广州球迷热血沸腾 郑迅摄
天体刚建好的时候,郑迅还是一名负责摄影部暗房里晒胶卷的“伙计”。看着一张张由同事们拍摄完成的现代体育场的照片,当时的他或许未想过,这里将会是他最常光顾的“主场”之一,但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郑迅出生于1956年,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作为新闻从业者,他也是广州足球的记录者。
1991年在省人民体育场(也叫东较场)举办的第一届女足世界杯,是郑迅进入体育部后的第一个大赛任务。
东较场给人印象总是有些破旧。
1990年,为了办女足世界杯,在霍英东的捐助下,球场进行改建工程。改建完毕的东较场也不过是比从前多了一个顶棚,以及多了个贵宾区。
2006年,这座古老的体育场迎来了“百岁”纪念。
广州足球队获2007年“中甲冠军”
“为什么摄影记者总是在底线附近拍照片,站在场边的中间位置不好吗?”
第一次拍足球题材就是女足世界杯这等大赛,青涩的郑迅提出过这样的疑问。
“刚入行对于摄影记者的站位真的不太懂,后来同行告诉我,足球的魅力在于拼博拼抢。所以最好的镜头是在禁区前面,所以摄影记者在底线附近,才能拍到最精彩的画面。”
女足世界杯之外,每年的省港杯以及职业球队的联赛征程,都是郑迅职业生涯的重要回忆。
“第一届省港杯是在越秀山打,后来基本上广东队的主场都在东较场。职业化以来,广东最鼎盛时期,省内有5支职业球队,4支甲A,1支甲B。
广东改革开放得早,所以大家接触欧洲五大联赛也比较早,以前外地同行都说,广州球迷是最懂球的,分析战术都能讲得头头是道。”
第一届省港杯入场照片
每一个足球场,都像一本书,里面记载着来来去去的人和事。
“越秀山是广州足球的灵魂所在,广州人肯定支持太阳神,虽然宏远也支持,但从关注度来讲,还是有差别的,从特点来讲也是有细分的。广州队以广州籍球员为主,宏远就天南地北的球员都有,但梅州球员多一些。”
“广州球员小快灵,古广明、彭伟国、胡志军,小巧玲珑脚法细腻。梅州球员就身体强壮一点,给人大刀阔斧的感觉。九十年代的时候,广州球迷对于这些球星都真的如数家珍。”
第20届省港杯 广东队捧杯 郑迅摄
天河体育中心对于郑迅来说,呈现的又是另一番情景。
“在越秀山看比赛,是有山上的气势。但在天河体育中心,四五万球迷一起喊口号,‘广州队好嘢啊,砌佢啦!’那个场面也十分震撼!”
现在的越秀山体育场
事实上,越秀山也曾是中甲时代广州恒大的主场。完成冲超后的广州恒大,将主场搬去了天河体育中心。
如今,广州恒大对于“新家”有了新的规划,“正所谓‘筑巢引凤栖,花开蝶自来’。
“恒大新球场在广州南站附近,是希望未来能吸引珠三角的球迷都来看球。以前恒大离开越秀山,大家觉得去天体都嫌远,现在觉得天体也适应了,未来随着社会发展,相信慢慢都会改变的。”
叶小雷的“洗脸盆”
1960年出生于广州的叶小雷,1985年入职广东电视台社教部体育组。历任摄像师、体育记者、体育比赛转播导演。
1906年广东省第一届省运会在东较场举行
他对广东省人民体育场(东较场)的最初记忆,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全国足球甲级队联赛广州赛区的比赛,当时东较场看台不高且没有飘蓬,只有主席台有混凝土结构的屋顶。
电视台的全景机位就架在屋顶上,上屋顶的通道就一个仅够一个人通过的四方“天窗”。
他说,那时的摄像机“傻大黑粗”,很笨重的,为了在屋顶上安装摄像机可费劲了。
东较场的草皮,当年应该是全广州所有体育场最好的,可是那时的联赛在南方赛区都是春季进行的。三场比赛后,漂亮的草皮就被翻成了烂泥。这时候,北方球队就总是被广东队按着暴打。
东较场主席台下面有一个大概5、6排坐席的“小看台”,这是足球圈内人士的观摩席。每场重要比赛,这个小看台上坐的都是国内各队的教练员。
比赛开始前,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同行打招呼叙旧聊大天时,可热闹了。
“我上机位经过这小看台前,经常被随队时相识的教练叫住嘘寒问暖的,感觉挺温暖的,在同事面前感觉挺自豪的:瞧,我认得那么多圈内大腕呢。”
越秀山体育场,叶小雷最早是从儿时小伙伴们传唱的儿歌中认识的:“肥佬噶肚腩大过越秀山噶足球场……”。
不过叶小雷喃喃自语道:“入行后也是到越秀山转播甲级联赛,一进牌坊就想起那首儿歌,但怎么看都觉得它其实像个洗脸盆,哪有一点肥佬肚腩的样子?”
从前越秀山体育场的草皮一直比不上东较场,总是稀稀拉拉的。但是看台陡直而且很高,看球的观感很好,观众呐喊助威的声浪在“盆子”里反射聚集成更大的声浪,比赛的气氛比东较场热烈多了。
那时越秀山体育场没有安装座椅,看台就是水泥台阶,电视台的摄像机就架在观众席中,每每精彩场面出现时,周围的观众轰一下都站起来了,“我一边操作摄像机一边还得大声喊叫,提醒观众不要挡镜头。”
“好在,那时电视台在球迷看来还是很神圣的,他们意识到自己挡住转播镜头后都会很自觉地坐下,还会互相提醒。可是就因为越秀山体育场的声浪太大,如果是一场精彩的比赛的话,转播完我的嗓子已经喊哑了。”
天河体育场是1987年第六届全运会的主会场,开闭幕式都在这个场举行。
现在的天河体育场
“六运会开幕式时,我是主席台上的转播摄像。我的机位离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和陪同他的国家领导人不到三米远,他们的交谈经常无遮拦的进入我的耳中。”
“记得萨翁看到开幕式很精彩,对领导人说广州可以申办奥运会了,但第二天见报时成了建议北京申办。那时我不太懂体育和政治的关系,总觉得广州为他人做嫁衣挺遗憾的。”
叶小雷说,广州作为一个传统足球城市,连一座专业足球场都没有令人不解,其实越秀山体育场的结构最容易改成专业球场的。
南站离市中心太远,建个规格那么高,规模那么大的球场貌似不容易聚人气。九运会的主会场奥体中心离市区的距离比南站近得多,但这么多年还不是不死不活的半荒废了。
不过,叶小雷对恒大新球场的造型有点不感冒,他的评价是:中国人确实有钱了,可是有钱,也应该先去学学建筑美学啊……
城市是有生命的,它在成长、扩张。
城市里的足球场也是有生命的,伴随着一代一代人的芳华逝去。
人们对于球场的记忆,就是宝贵的城市记忆。
看着英丙球队百年前的黑白球场照片,我们会想:这里也有自己的传承和荣耀,等待挖掘呢。
(王诗乔)